【周叶】致瘾药剂*上
叶修生日快乐！
给 @云狐不归 太太的本子《折叠世界》的G文，十分荣幸ヾ(Ő∀Ő๑)ﾉ
1
在第四支舞曲奏响前，周泽楷退后一步对舞伴微微躬身，以绅士应有的矜淡姿态拒绝了对方迟迟没有收回的莹白手指，贵族少女失望地以折扇轻掩红唇，目送这位英俊青年转身穿过人群，消失在酒色熏然的舞池。
凌晨零点十五分，巴比伦俱乐部灯火通明。
雅塔翼龙庞大的青铜色骨骸悬挂在舞厅的玻璃穹顶，凝固在被杀前振翅欲飞的姿态，收藏者们认为这种稀有动物的骨骼有凝聚死灵的特质，数千盏长明烛错落安置在龙骨上，如成群蛰伏的幽蓝魂火，那幽蓝投映在水晶地板晕染开深海般迷幻的流光。着宫廷礼服的乐师在高台径自愉快地演奏春之圆舞曲，人造雪花纷纷飘落。淑女们踩着小巧玲珑的高跟鞋，碎钻耳坠于娇俏脸颊旁摇曳闪烁，在舞伴的臂弯里优雅妩媚地旋转，蕾丝塔夫绸裙摆下细长雪白的小腿若隐若现，像是满场午夜盛开的花。
香水美酒酝酿成靡靡的桃色迷雾，眉目挑逗，指尖摩挲，人们彻夜不眠，纵情欢乐。
舞厅气氛正好，没人注意到周泽楷并没有从天鹅绒帘幕后的通道离开。
周泽楷在赴宴前做足了功课，三层水晶舞厅后的贵宾电梯是通往VIP包厢的必经之路，以及搭乘秘密电梯的权限黑卡，是穿过迷宫必不可少的金线团。
一路遇到的侍者无人对这位衣冠楚楚的客人产生怀疑，时下正流行复古风，装点繁复多层蕾丝与眼花缭乱彩窗绣纹的九件套礼服是品味与身份的见证，这种浮夸的衣饰像是为周泽楷量身打造，青年有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翘，弧度优雅，又因眼神冷漠透露出一丝危险的锋锐，如同从画框里走出来的古老贵族。
“Zhou先生，欢迎光临，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保镖核对过周泽楷的黑卡，替他摇响了铃铛，通往失乐园的门在清脆铃声中缓缓打开，门内娇俏的兔女郎向走进电梯的贵客鞠躬，雪白的皮肤铺了一层金粉，蕾丝袜圈别着森冷的刀具。女郎们嬉笑着包围住周泽楷，周泽楷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脊背，浓厚的午夜香水对嗅觉灵敏的混血种来说是场灾难。
违禁物品检测仪的绿灯亮起，女郎们娇笑着举手欢呼:“通行！通行！”
联邦天马座辖区的波塞冬空间站向来有“银色竖琴”的美称，这个坐落在RY10与X虫洞航线交汇处的庞然大物拥有常驻人口9634万，这个数字可以与特别辖区内的某些A级殖民星球相提并论，这个漂浮的繁华都市盛产晶矿，巴比特蓝钻，智能机械，违禁药品，绑架案与艺术家。据说这家俱乐部幕后的投资者是位爱好艺术的收藏者，VIP每个洗手间的天花板就是一副巨大的画作，周泽楷选的这间描绘的是维京水手猎杀北海的人鱼，人鱼们绝望的表情定格在被钢叉刺穿的那一瞬间。周泽楷草草扫了天花板一眼，决定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他反锁好隔间的门，摘下了耳垂上夸张的流苏耳环，按下隐藏按钮，同时很有耐心地俯身询问瘫软在马桶上的男人:“苏安·玻利维亚先生？”
男人的下颌被粗暴地卸下，口不能言，只能惊惧地从喉咙挤出含糊的呼哧声，涎水打湿了考究的蕾丝颈圈。周泽楷也并不需要得到回答，他将耳环举在苏安先生耳边，录音播放，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希望您会喜欢我送的这份礼物，大画家玻利维亚，你不用费心猜测我是谁，但是有一个人你不该忘记……金发的莉娜，二十年前痴恋着你的一个联邦美术学院学生，你曾经这么称呼过她吧？金发的缪斯，当然在你成名后，你的缪斯女神就被新的漂亮姑娘取代了……”
“……但是若你还有一丝良知，莉娜还有机会振作起来，但是——”女人的声音变得尖锐，苏安已然冷汗淋漓，他早就不记得那个叫莉娜的女人了“——你不该引诱她吸食迷幻剂，你把她的一生都毁了。”
“她去世的时候才19岁。”
“接下来的事情，麻烦周先生了。”
周泽楷收起耳环，画家先生两股战战，面色惨白，他看着周泽楷从袖口抽出一支画笔，木质笔杆，上等细羊毛笔尖，可以完美地通过检测仪的检验，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这只是个无害的工具，不过在极少数人手中，它是再趁手不过的凶器。
苏安死死盯着他的脸，下一刻，一个冰冷、细长且坚硬的东西抵在了他的眼球上，笔杆笔直地刺穿眼球、脆弱的毛细血管，在尖锐的剧痛将他吞没前，画家听到了人生最后的盖棺定论:“我和这次的雇主一样，不喜欢你的画，品味糟糕。”
2
“蜂蜜与柠檬树，灰鸽子艾蒙
果酱叔叔藏起五枚银币
安朵斯塔佩拉找到他的头骨……”
细微的水声从浴室传来，与之相伴的是断断续续的歌声，少年人的嗓音清亮，但和初学说话的孩子一样吐字含糊，他随着录音机的伴奏一遍遍轻哼童谣。屋主大步走进浴室摁亮了灯，黑风衣的下摆沾满泥浆，捞在男人臂弯的牛皮纸袋随着他的动作咔咔作响，一盒鲜奶摇摇欲坠。周泽楷将纸袋草草搁在洗漱台上，浴缸里的人不唱歌了，深蓝色的尾鳍划开浴帘，甩起一串水珠，稳稳当当接住了那盒牛奶。
他抬头看着周泽楷从眼睛取出伪装的镜片，周泽楷原本的瞳色是纯黑的，和无星无月的夜色一样深不见底。周泽楷放下镜片，在浴缸旁蹲下，这下他们正好能够直视彼此，他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玻璃瓶，一尾小小的红色斗鱼在淡蓝液体中晕头晕脑地游动，少年紧握着手里的魔方，像只猫一样歪了歪头，眼神好奇。
“给你的。”周泽楷伸长手把玻璃瓶递给人鱼，后者也不迟疑，大大方方接过瓶子，细长的手指拨开瓶塞，被困住的斗鱼落进浴缸，少年看着他的新伙伴躲进了鱼尾的阴影，抬头看着周泽楷，对着他张开双手，捧在掌心里的魔方相比于昨天又朝复原的方向接近一步。
“干的不错。”周泽楷评价道，少年笑了笑，合拢双手，他朝洗漱台的方向扬了扬尾巴，周泽楷会意地摊开手，少年沾水在他的手心写了一个词:“混合”。
“浓汤番茄鸡蛋面？”周泽楷猜测道，少年摇头，又写了一个“红”。
“红菜番茄切尔思树叶粥？”
少年瞥了周泽楷一眼，半是无奈半是包容，像是猫为自己愚钝的铲屎官头疼，没有一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自觉。他勉为其难地重新写了一个词组“超级麻辣”，周泽楷皱起眉头:“地球紫辣椒爆炒番茄？”
终于对了，人鱼的尾巴愉快地拍打水面，却听到屋主继续说道:“你不能吃太多辣，换一个别的主菜。”
啪叽，水花飞溅。
一人一鱼默默对视片刻后，周泽楷拍了拍少年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抱着纸袋走向厨房，少年冲周泽楷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抱着魔方重新沉入水底。
3
退役后，周泽楷度过了一段靠救济金度日的窘迫生活。
博贝拉星系战争以联邦的惨败告终，即使是私通帝国的罪魁祸首蕾拉大议员在之后的最高审判庭上受到了12位裁决者的极刑处置，也无法改写第13冲锋团与第9装甲师全军覆没、轮回特种部队伤亡过半的惨痛事实。联邦被迫割让了博贝拉星系78％的领域来换取帝国方面的退兵。战士们的英魂无法随残缺的尸骸回归鼓故土，祭奠亡者的白烛尚未燃尽，首都权力交替的腥风血雨早已落下帷幕，作为这场争斗被放弃的炮灰，周泽楷所在的部队解散，除了胸膛的伤疤与一枚十字荣誉勋章，他一无所有。
驾驶战机飞过边境驻地星球雨后晴空的记忆和拂过脸颊自由缱绻的晨风一样不可追忆，租下单身公寓花掉了周泽楷最后一笔微薄的积蓄，为了生计，他做过服务生，两个月后因为殴打调戏女同事的客人而被经理客气地辞退。作为一个只有初等中学学历的C级双系混血种，周泽楷在失业后很难再找到合适而稳定的工作。在他即将支付不起下一个季度的房租时，昔日战友找到了他，请他去当酒保。
之后周泽楷认识了那个叫做魏的中间人则是机缘巧合，对方很看好他的履历，周泽楷曾经是个优秀的战士，那么他也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
“你不信教？当然这也没关系，宗教观念不会影响职业发展嘛，比如我就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嗯？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固定给教区的教堂捐款……好吧这不是重点，除非你是个A等公民或者拥有一笔可以躺吃的遗产，不然迟早会被纳税局和检查所的那帮孙子以各种理由榨干油水，不要对这一行有偏见，这是自古就存在的服务业，收取客户佣金替他们解决一些小麻烦而已，风险与收益成正比，相当公平。”
周泽楷拥有的不多。
魏说的对，他擅长的是战争赐予的血腥的暴力的技巧，在边境驻守的九年，已经足够在他的人生里划下一道断层，与社会脱节的后果就是举步维艰。但是周泽楷拒绝了这个危险邀请的原因也很简单，并非出于正义感的抵触，而是周泽楷不想跨入另一个深渊，某些界限一旦逾越，就再难脱身。
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视着自身。
魏离开的一周后，战友的酒吧被一群流氓抢砸，战友本人被举报走私烟草被逮捕，剩下的几个兄弟也凑不出天价的保释金。周泽楷第一次喝的半醉，静坐一夜后，他找出魏的名片，拨打了魏的号码。
接下来的故事很简单，交纳保释金后，战友很快出狱，同一天，“周泽楷”死于一场意外车祸，所有个人档案被归类死亡人口，没人留意到这些资料后来都被销毁。另一个城市里，一位叫做周的男人收到了一封加密邮件，他坐在新搬的房子里打开解读程序，十几秒后，一行简短的留言出现在屏幕上。
“击杀目标将于三日后途径空间站。”
4
火星酒吧并不在火星，这个坐落在空间站底层鱼龙混杂皇后区的连锁酒吧是恶棍的乐园，出售劣质啤酒与最新线报，肉质坚硬的汉堡与军火，24小时恭候顾客大驾光临。
据道上的小道消息，酒吧老板曾是联邦特种部队的军官，退役后回到家乡立志要开一家爵士风格的清吧享受养老生活，但是在开业短短一个月内遭遇十次入店抢劫后才后知后觉被被房屋中介机构坑了:彼得街是皇后区人流量最大的街区，但同时也是斗殴抢劫谋杀等恶性案件高发区。老板痛定思痛后干脆招徕了几个老伙计一同入伙，一场枪战确定了火星酒吧在皇后区的超然地位，当然，老板如何为清吧梦想的破灭痛哭流涕就是后话了。
没有人关心传言的可信度，也不会知晓真正的往事，他们只需要当个乐子笑一笑，明白火星是不能招惹的硬茬子就足够了。
周泽楷走进酒吧时正好遇上球赛转播，一群客人守在投影前捶胸骂娘，群情激奋，他压低帽檐，目不斜视地径直顺着暗道走上二楼。
暖光色灯光流淌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一个面容温和的条纹衬衣男人站在吧台后调酒:“欢迎光临，500万赏金。”
坐在沙发上的江波涛捂着咖啡杯补充:“……巴比伦的投资人气的够呛，养的专职画家就死在自己地盘上，昨天案发就发布了悬赏，提供凶手线索的人可以得到巨额现金。”
周泽楷没搭话，他走到吧台旁另一张空沙发，陷进柔软的金羊绒靠枕，摘下宽边礼帽，手指摁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江波涛与方明华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方明华咳了咳:“你还好？头痛？店里有备用药。”
周泽楷摆手，示意不必大动干戈。昨天做饭时他不慎碰到了紫辣椒的汁浆，这种蔬菜在生鲜情况下的汁液带有轻微毒性，最后还是去客厅偷偷找游戏机的人鱼给他进行了紧急处理。
“你家的那条人鱼呢？你真的打算送他去初始星系？”江波涛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不经意般问道。
“再等一段时间，他化形，然后动身。”周泽楷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了他的表情。
人鱼是魏带来的意外。
在此之前周泽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衬衣领口永远熨不平整的邋遢中间人，在魏销声匿迹的两年里也有人猜测过他已经死了，毕竟他素来是秘密警察黑名单上的常驻人员。方明华有次和周泽楷聊天时提到过魏的那些同伴:“据说他们都是‘报丧人’。”
报丧人是地下的黑话，指的是帝国皇储遇刺后受到政治风暴影响，被诛连流放的贵族，部分幸存者逃到了联邦，隐姓埋名，这些逃亡者一般都互相依持，极度团结的同时也极度排外。周泽楷很难把满口跑火车的中间人与传闻中怪异阴郁的报丧人联系起来，两者间隔了一百个金色星系的距离。
然而两个月前的迎新节，魏又出现在火星酒吧，他依旧穿着皱巴巴的外套和衬衣，颇为可观的啤酒肚凹陷下去，面容憔悴，眼睛里却跳动着火光，仿佛是用灵魂点燃的光亮。直到他自报名号，看着那个熟悉的火红双翼徽章周泽楷才肯定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
魏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挨个品鉴方老板的新甜品，顺带以内部价购买了一打波多芬那葡萄酒。这次登门，魏给周泽楷带来了一笔好生意，以及一个要求，杀手先生照做后，他们的契约人条款解除。
三年前周泽楷凭借魏背后的团体举荐，进入了地下黑市，魏第一次给他的任务就是SS级，但是地形勘测内应等程序更多的是雇主那边派遣的人手，周泽楷只需要保证顺利潜入政府押解航母后，在狙击点干净利落地解决目标，事实上他做的十分好，只用了一枚纳德子弹，精准洞穿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胸膛，也算是没有违背雇主的要求“请务必迅速、没有痛苦的解脱目标”。
首次委托的成功为周泽楷赢得了声望与更多的客源，这个世界从不匮乏仇恨，只需要价码明标，便可兑现恶意。重要的是引路人提供的大门，很多同行背后都有一个引领他们走上灰色地带的引路人，作为回报，必须无条件完成引路人的一个委托，这是地下世界经年累月公认的行规。
周泽楷没有理由拒绝。
一周后杀手先生准时到达指定的地点等待酬劳与契约委托的具体指示，魏将交易地点选在了中心区的一家春天大百货公司，在一位服务员将预定商品送达时，周泽楷明白了中间人的险恶用心。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玩笑并不有趣。”顾及到站在一边等待客人吩咐的女服务员，周泽楷的语气尽量平和，在他脚旁，一人高的昂贵水族箱里，一条雄性人鱼蜷缩着在营养液中漂浮，苍白的长发纠缠蓝色鱼鳍，他怎么就忘记了，春天大百货是天马星系最著名的宠物人鱼贩卖中心。
“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契约委托，你只需要把他先养着可以出远门，在丰收祭时把他送到初始星系的地球，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们，以后就一拍两散，互不相欠，怎么样？这小事总比一枪打爆哪个议员的脑袋可要容易的多。”
周泽楷不相信馅饼会凭空掉落，果然接下来，魏叮嘱道:“人鱼可是个娇贵物种，你不喜欢也别把他养死了，对了，也注意不要让他随便出门，地球那边的转赠人很喜欢他，如果到时候没有送到你可会有大麻烦，就是这样，祝你好运，丰收祭再见。”中间人脚底抹油飞快地挂了电话。
填写收货单时漂亮的女服务员揣揣地重复:“请您务必用心地对待他……用心照料，本店不接受售出的人鱼第二次退回。”
很好，周泽楷签字时默默地问候了一下中间人，耶和华在上，他的信徒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所以那条人鱼在你家待了一个多月？我记得这个种群都很贵，一条鱼的身价可以——”江波涛想了想，找到了直观的参考物，“买下一打火星酒吧，有钱人才会买这种东西消遣。”
“而且人鱼一般都是人工培育的幼年体，嗯，春天大百货主打的产品貌似是情趣型，人鱼的性格有些，粘人。”
方明华与江波涛看着老战友的眼神带着含蓄的同情，作为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他们都知道周泽楷对私人领域有种巨龙般的独占欲，硬生生往家里塞了一个人形生物，简直是对身心的双重挑战。
“他不叫‘那个人鱼。’”
出乎他们的意料，周泽楷反驳道:“他有名字，叫叶修。”
5
在最初的几天，周泽楷常常会忘记家中新添了一位成员。
叶修不像其他同类那样需要主人无限的宠爱，对周泽楷的冷待毫不介意，就像是一盆植物，只需要一点点阳光和雨露，就可以安静地生长，随遇而安，生机勃勃。与那些脆弱的，娇贵的人鱼相比，叶修粗枝大叶得像个异类，看上去他对周泽楷的猫脚浴缸与恒温热水器十分中意，一人一鱼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处。
这多少让冷眼旁观的周泽楷松了口气。
周泽楷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边境驻地的姑娘们爱慕他，但是没有人能够坚持到最后，浓烈的感情得不到对等的回应，只会和风中之烛一般很快燃尽。对于周泽楷来说，爱是难以理解的迷题，那些女孩看他的眼神那么的炽热，和洪水猛兽一样气势汹汹得让他本能的产生抵触。
人类为什么要产生感情呢，盲从于化学反应的生成物，背离理性，全心投入。因为觉得孤独，所以宁愿委曲求全也要找到可以相伴的同类，比如他的母亲，即使是心知肚明与那个男人的婚姻名存实亡，也依然乞求着对方回心转意，日复一日地在窗边等待，活成了一张单薄的影子。周泽楷即爱她也恨她，他不要变成和母亲一样可悲的人。
周泽楷躺在卧室里，寂静的居所里除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还有来自浴室轻不可闻的水声，在适应新环境以后，人鱼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叶修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会摆弄一只与玻璃缸一同送达的魔方，低垂眼帘的样子像是在沉思。
然而翻阅百货公司赠送的养殖手册后，周泽楷知道人鱼这种生来就是充当高级玩偶的生物是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思考”一说，他们的基因编码造就了无法改变的缺陷。就算是被精心调教出的伶俐贴心的人鱼，被刻意锻炼的并非智力，而是本能。就像是驯兽师训练银翼海豚算算数，狗听到摇铃声会自觉表演，他们是适合豢养的宠物。周泽楷知道某些面容姣好的人鱼还会沦落为发泄欲望的玩物，也许在地球等待叶修的新饲主也是这么一个变态，他想到这里有点烦躁，伸手去找放在床头柜的茉莉花糖。
啪叽，客厅里没收拾的快餐盒掉到地毯上，然后是电视打开的声音，响亮喧杂的音乐声，溜出浴缸的人鱼正坐在满是油污的毯子上抱着自个的尾巴看电视，披着周泽楷丢在洗衣机一周的外套，长发蜿蜒披散在身后。正在播放的是深夜档的RTRT，一部画风怀旧的科幻动画片，叶修深色的眼睛像面光滑的镜子，清晰的倒映出正在上映的一幕:，主角疯狂科学家背负着粉色头发的猫人走进沙漠深处，猫人已经死去，科学家要去安葬他的友人。周泽楷突然发现叶修的瞳色与自己的很相似，这个发现让他一时半会没有摁下电源，而是走过去，坐在人鱼旁边，叶修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仅仅是往一边挪了挪，让出一块湿漉漉的地摊。
“叶修”这个名字来自人鱼佩戴的一条铭牌，用的是远古汉字，为了查明白含义周泽楷不得不从暗网下载资料对比。人鱼不会说话，但不妨碍他表现出对铭牌的在乎。也许这是曾经的主人留给人鱼的最后纪念，也许是赠予给人鱼的命名，无论如何，凡是有了正儿八经的名字的人和物，都会让人从心理觉得应该正儿八经地对待。
周泽楷眼尖地发现了冰箱前的地板上散落的碎屑，叶修察觉到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用尾巴把偷吃的三明治拨拉到茶几底下。银白长发随着叶修的动作轻晃，像一条分支众多的闪闪发光的河，周泽楷突然想起一个同样有着一头银发的人，在裁决军团押解飞船潜伏四天后，藉由报丧人们策划的爆炸，他得以避开众多守卫潜入18层监禁室，那个已经瘦脱了形的男人从昏暗的牢房里抬起头时，周泽楷看见了他沾满血污的头发与安静的，洞悉了结局的黑眼睛。很久以后的现在周泽楷都不能断言自己是否做得对，那个人服用了大量的坦白剂，皮肤呈现深度中毒的青色，即便是被救出去他也活不下去了，也许周泽楷做的是正确的选择，剥夺生命与赠予安宁，这样的权利不应该存在人间。
周泽楷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时叶修伸出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果刀，迎着周泽楷的视线，他伸手沾了毯子上打翻的番茄酱，在桌面写下一个词“秘密”。
而后他拔出刀刃，反手切入自己的鱼尾，割开一片鳞片，深蓝色的血液涌出来，叶修持刀的手依然很稳，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他耐心而冷酷地将伤口割得更深。在最初的震惊后周泽楷反应过来，他不能眼看着重要委托物伤害自己。绷带，止血药与消毒剂——周泽楷夺过凶器，把捉摸不透的人鱼抱起来大步迈进卧室，那里有急救箱，叶修摇摇头，他伸手探进伤口摸索，然后周泽楷看到他手心的一枚芯片，浸在一汪血泊中，格外可怖，自始而终叶修的表情都没有变，如同没有知觉。
很好，很好，周泽楷将止血药喷上伤口，他盯着人鱼那双镜子一样的黑眼睛，低声问道:“你是谁？”
6
“老大，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麻烦？”吴启脱下橡胶手套。将其打了个死结丢进垃圾桶。坐在诊断室门口的周泽楷抬起头，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自己的人鱼仰面躺在手术台上，叶修默默看着天花板，麻醉药没起作用，在漫长的检查中叶修一直没有抗议，只是百无聊赖地哼着RTRT的主题曲。现在他看上去更像个人类了，周泽楷默默地看着，他似乎从来没弄明白叶修在想些什么。
“他的血液成分与一般人鱼有些不同，而且我在他的体内发现了个了不得的小东西”吴启在自己的胸口处比划，“一个小装置，监测他的生命情况，通过对心跳、体温、血压等参数变化的分析，来判断健康与否。”
“信息发送的端口？”周泽楷点出问题的关键，吴启闻言羞愧地耷拉下脑袋:“查不出来，装置加密很复杂，如果贸然破解会对监测对象的生命造成威胁——它有自毁设置。”
“现在可以带他回去吗？”
“老大，你还要留着他？”吴启惊道，“这货一看就是个烫手山芋啊。”
周泽楷看了看玻璃那边的人鱼，叶修察觉到他的视线，努力地与束缚带做了一会斗争转动头看着外面，他们对视了一会后，人鱼继续盯着天花板。叶修的表情很平静，不是无知者的天真，倒更像是经历太多颠沛后磨炼出的对命运充沛的宽容，周泽楷觉得叶修大概是知道他们在商议着如何处理他，但他没有哀求。真是奇怪，只不过是相处了短暂的两周，周泽楷却差不多了解了这位临时室友性格的一面，执拗的自尊，因为明白力量的悬殊，对人类也不抱有期盼，干脆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结局，说不定叶修还藏着一把小刀呢，周泽楷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
所以为什么要看得那么清楚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懵懂无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叶修这样有独立人格的人鱼是否有一刻为自己的种族感到无奈呢？
“这是委托，不能反悔。”最后他也只是如此说，与其说是对朋友的解释，更多的是说服他自己。
7
女孩挎着包从春天百货的侧门匆匆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营业员的绿色制服，她的眼睛很漂亮，但是毛糙的卷发与雀斑掩盖了这一优点。她低着头，随着下班的人潮挤进地铁。经过几个转站点后，她在某个小站下车，走进洗手间，门口的监视器正好坏掉了，几分钟后走出一位光彩照人的女郎，橙色的波浪长发垂在雪纺纱裙裙摆，她从手提包取出一顶棒球帽，经过自动售货机时买了一瓶酸奶，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话剧演员，首先得学会“代入”，当你拥有不同的名字时也就随之扮演着名字之后截然不同的人生，从风俗街言语粗俗容颜不再的老年艺伎到市中心步履匆忙的职业女性，亦或是邻家相逢却不知其名的温柔姐姐，暴躁前卫的摇滚艺人，苏沐橙能够将自己随时随地代入到一个崭新的人名后，就像是戴上鬼怪故事里的狐狸面具，千面一人，游刃有余。但是代价也是必须的，在初学这门技艺时，苏沐橙往往很难从某个角色背后走出来，她扮演着虚构的角色，也因为太过沉入而难以自拔，最早发现她的危险的人很慎重地告诉她，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现在你需要学会的是如何在扮演时保护真正的自己。
但是这个人不在了，苏沐橙将绿色制服塞进绞碎机，她出神地看着织物变成细碎的残渣从机器里排出，疲惫不堪地想。在无休止扮演他人期望的角色时，她更想做“苏沐橙”这个人，不是报丧人的预言者，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可以任性地靠在兄长的肩头。
房间的另一端，一条惨白的手臂搁在摇椅扶手，死去多时的人鱼已经散发出些微腐臭。苏沐橙不想去处理他，起码是现在，她还不能坦然地面对这个曾经有希望新生为她的亲人的躯壳，到底是哪里失败了，她将脸埋在手心里，她并不是想哭，流泪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在三年前的很多个日夜里她的眼泪已经淌干了。
通讯器响了，苏沐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到呼吸的频率恢复正常，她接通了来电:“喂？”
“乔一帆转移了，【06】失败了，长老会察觉到不对”电话那边的魏琛呛咳着，“我们接应到了小家伙，最近行动必须更隐蔽，你那边如何？”
苏沐橙远远看了那只手臂一眼，酸涩的痛苦突然发生了:“我没照顾好他……【18】号确认死亡。”
魏琛沉默了片刻，很快提高音量道:“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那货的黑匣子还保存得好好的，革命哪能一次就成功。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广撒网，姓周的那还有一个【00】，可惜我不在空间站，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周？那个你提过的地下杀手？他怎么会同意接受这个？”
“你还年轻，不懂这种人看着冷冰冰其实最好忽悠，当过兵的大多有点认死理，这人以前还接济过战友，念旧情，这样的人往往很重视承诺，把自个活的特别累”魏琛有点得意，“我和他好歹打过几次交道，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而且还有个保险。”
“那是什么？”知道对方有意开导自己，苏沐橙也就接着他的话问下去。
魏琛也不卖关子:“他的母亲，也是条人鱼。”
TBC
对，欢迎栽进无底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