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氧化氢

we shall meet in the place where there is no darkness.
感谢亲爱的柱子友情提供头像

【周叶】音色解析

关于机械与逻辑的恋物语

【流沙与琥珀】



叶修醒来时是下午三点,双层窗帘隔绝了天光,他在柔软的地毯上睁着眼睛放空了一会,内置生物钟以东十区为标准,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被荒废了的周五。
卧室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佛手橘的味道,虚无缥缈的余香证明主人在不久前才离开房间,叶修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是他从那个人身上学来的。
据说一些人会有『起床气』这种行为,他的调音师就是这么一个人,每次醒了起码有半个小时是拒绝沟通的低气压状态,捧着黑咖啡一言不发地静坐,当然,平时他也不大喜欢说话,只差没在额头写上生人勿近的警告。每次庆功宴也只是独自坐在角落,叶修在点歌台和同事们打趣的间歇回头,青年看着屏幕,神情淡淡,仿佛一尾游走在旋转彩灯织成的迷网边缘的鱼。
没有特别要好的友人,没有恋人,除了工作似乎也没有特别上心的事。
理所当然的,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地摊的长毛很软,毛茸茸地吸附在叶修的皮肤上,感谢敏/感度调整,他的感知不再像以前那么灵敏,否则此刻他断然不会这么悠闲地赖在原地而是和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冲进浴室。
空气里的余香渐渐淡去,叶修在再次睡着前强打精神鼓舞自己爬起来,数据线随着他的动作晃荡,他掀开窗帘一角的瞬间,狂风裹挟雨水撞在落地窗上。从36层公寓的高度俯瞰,整座城市都被台风与暴雨吞没了,平日灯火辉煌的水泥森林在源于自然的纯然暴戾的力量前显露出繁华表皮下的脆弱。
台风Mirror,导致他的演唱会延期的元凶,也是带来意外假期的惊喜。
叶修专注地看着窗外灰黑色的云层,雨滴振动玻璃的间隔在联想中被赋予节奏,他有点怀念绿野了,绿野的夏天不会有台风,暖气流只会带来雨水与漫山遍野的鼠尾草。佛手橘的暗香在空调风里不动声色地萦绕,青年的手臂从背后有力地抱住了叶修,他仰头,眼神撞入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无机质的】叶修的资料库自动检阅出一个形容词,表示不近人情、难解的修饰词。
“醒了多久。”
周泽楷大约是这两天休息得不错,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叶修记得一月底他的巡回演唱会终点站是上城,周泽楷作为专属调音师全程和研发员守在后台,演唱会结束后调音师没顾得上与同事们开香槟庆祝完美收场,而是直接冲进化妆室给叶修做即时维护。那时候叶修觉得这个人完全是靠着燃烧生命力才没有在连续工作三十二个小时后倒下。
“才一会。”叶修索性往后一倒,靠在周泽楷怀里,『依靠』表达亲昵的肢体语言。青年贴在身上的皮肤有些湿润,还有些发热,刚刚周泽楷去洗了澡,叶修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活动内容,这是调音师为数众多的令他费解的行为之一,每次进行深层检修前的仪式。
果然,下一刻,人类略略迟疑后低下头,滚烫的唇与滚烫的气息凑近了叶修的耳朵,好像是无数细小的电流蹿过感知末端。周泽楷的手指落在叶修的胸口,轻轻敲击着那一块细腻的人工皮肤,在其下的胸腔里,电子心脏正在一下一下的搏动。
“——那就开始检查吧。”


无论经历多少次,叶修都没法习惯被打开胸腔,被探针抑或乳胶手套触摸隐藏在仿生皮层、填充物下的回路,完全向他人敞开的感觉很糟糕。
叶修仰面躺在地板上,能源储蓄完毕,数据线被摘除,他脱掉了家居服和衬衣,露出腰腹。
周泽楷拂过那处的肌肤,被强酸腐蚀的部分已经切除,新黏附的皮肤还未完全与本体融合,显露出一大片难看的褶皱,那是伤口的形状。他的脸被目镜遮住大半,语气平淡得教人无从揣测所思所想:“还痛吗?”
叶修摊开双臂,姿态很像十字架上受难的圣子:“不痛。”
人类的手指仍然在原地打转:“那之前呢?”
感知系统随着检阅模式的开放而被调至2%,此刻叶修对外界的感应很迟钝,温热的空调风,地板冷硬的触感,声音,气味,思维保持清醒而身体却被远远地抛下了,唯一鲜明的存在是自我意识的活跃,以及探入内部的可恶的手套,打开了中央枢纽的应急锁:“……我不是很想回忆。”
叶修的手机被他随手丢在了床上,假如不是事先设置了静音模式也许他会被微博暴增的新消息提醒吵得没法休眠。超人气AI偶像遇袭,这条新闻已经在事件曝光后飞速空降各个社交平台的热搜榜首,几天时间参与话题的人数愈来愈多,热点有进一步发酵的趋势,面对这一池浑水想必RY公司的公关部有得头疼了。
这些都与他暂时无关,重要的是享受台风肆虐的短暂假期。
卸下掉超级偶像的光环,现在他只是一个拥有自我意志的AI。
“小周,那个人后来怎么了?”
链接读取器的那双手顿了顿。
“拘留,等待面临起诉”调音师低下头注视着叶修的脸庞,AI的眼睛在灯光下洋溢着温柔的深棕,“毕竟你价值连城。”
又来了,叶修腹谤,平稳的语调,难辨褒贬的措辞。
难以分析行为逻辑的对象。



在离开绿野前,叶修从来没有在解析人类行为上花费过这么多时间。
那时候他的生活很简单,绿野的冬季不长,但是雪很大,雇主需要他去看护家畜。农场主在早年的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妻子与双腿,在雇佣叶修之前他只能借助已经被主流淘汰的J11型服务机械人打理土地。叶修给农场的牧羊犬们起了新名字,其中一条叫小点的边牧最亲近他,在叶修每次骑马巡逻边界时,小点都会沉默地跟随在他身后,走过鼠尾草茂盛生长的山丘。
那时叶修刚诞生不久,观察世界,观察同类与人类是他最喜欢的娱乐。绿野是为数不多的公约共居地,在那里诞生的AI拥有自由民的身份,与人类邻居和平共处,开采矿脉,交易,获取制造躯壳与替换零件的材料。
在积攒了足够的公约地货币后,他选择了一个亚裔雄性的躯壳,黑色头发,深棕瞳孔,清秀无奇的面孔,灵巧的手指。
他的同类们很少会给自己选择人类的外形,中枢与躯壳的契合也是要耗费时间与能源的。人类的身躯太渺小太脆弱,他们更喜欢模仿自然界的其他生物,鹰,狼,鲸,飞翔的物种,矫健的猎手,深海巡游者,在绿野,没有AI监管会会把手伸来干涉AI们的生活,以威胁人类罪,社会不稳定因素等等理由。所以在制造躯壳这件事情上AI尽可以发挥奇思妙想,比如叶修的一个朋友给自己做了模仿蜈蚣与响尾蛇的十公里长的躯壳,平时他都钻入地底探索地下河的走向,对,叶修的朋友是个地质爱好者。
叶修倒没想太多,他仅仅是喜欢人类。
他并没有花太久时间就赢得了雇主先生的友谊,尽管有那样痛苦的过去,雇主平日里都是微笑着的,沉默,彬彬有礼,会在叶修推着轮椅带他出门散步时说谢谢。
公约地居住的人类大多都是这样沉默内敛的性格,他们是经历过战火的一代,AI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他们选择站在了同族的对立面,为守卫异类的自由而战。和平重来的时代,幸存者们选择了留在划分给AI的苦寒边境,重新生活。
人类的生命力有时坚韧得不可思议,与终会毁灭的血肉之躯那么的不匹配。叶修觉得那种蕴含的力量,应该是钻石那样坚硬的、拥有绚丽火彩的矿石,或者是肆意生长的明亮的鲁冰花,春天时会开放的茁壮花朵,会凋谢,死亡,也会在来年再次绽放,生生不息。
在散步时,叶修向雇主朋友提议,假如今年的收成再好一些,他们可以用剩下的钱租用耕种机器人,友人欣然颔首,风吹走了他的帽子,叶修看着那顶被风偷走的宽边帽,他迈开步伐,像一支射出的箭那么敏捷地穿过摇曳野花,小点在他身后兴奋地汪汪叫。叶修单手撑在半人高的围栏上,跳起来,他跳得那么高那么轻盈,犹如一只云雀。
他伸手抓住了帽檐,从半空中落地。
在友人的惊呼中与颠倒的世界里,叶修看见了花海,清透晴空,山丘下仰头看向他的少年,穿着漆黑的风衣,漆黑的眼睛,藏着冰雪一样的孤独。


窗外雨声渐渐地变大了。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的研究课题做得怎么样了?”等待检查结束的过程太无聊,叶修在数据库调出几部没看完的电影又关闭,今天他没多少精力去好好观赏。螺丝钉,冷却液导管,他默数着自己被取出的部分,周泽楷似乎是没听见他的问题,隔了一会才拔冗回答:“还在进行中。”
“我记得你的研究目标是…嗯,『自由意志AI与战后人类群体的兼容可能性研究』。”叶修略微沉吟,按照时间轴调拨出相应记忆存档。


AI的记忆存储是很精准的,所以叶修对于综艺节目的游戏项目很难不抱有过家家的观感,毕竟起点不同,有点欺负了同台的人类艺人的感觉。
“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对于他的困惑,周泽楷难得发表意见。
“他们最想看的,就是『你』。”
叶修洗耳恭听…叶修挑眉,这就完了?
不过叶修的经纪人的建议倒是与周泽楷一致:“不要太紧张,毕竟你已经不需要多余的人设,对,粉丝最初对你产生好奇就是因为你自身,来自绿野的自由AI偶像,仅仅是这样就够了,剩下的只需要展现你自己——你和被监管的那些智能完全不同,抱歉,这么说没冒犯到你吧?”
叶修摇头,随即被抓狂的化妆师摁住,擦掉画歪的唇彩。
“以及,偶像的秘诀——当你的心不归属任何人时,粉丝们会最爱你。”
“这是什么神奇的bug?”
经纪人摊手:“无可奉告,人嘛,大多是这样的。”
【执着于没希望获得的感情,持续投入关注并从行为本身而非结果得到满足感】
叶修在录音前默默分析,提取他可以理解的逻辑,周泽楷在一边翻看他的音域微调数值记录,在叶修进录音棚前,青年朝他微微点头,叶修冲他的调音师吐吐舌头——从公司的一个人类艺人黄少天那里交流得到的“人类表达亲昵的方式”。
叶修并不需要从旁人那里得到褒奖与喜爱来转化为精神动力,对他而言真正有用的是太阳能电源板与数据线。只是秉着凡事可以做好的就不要留余力的态度,认真地扮演自己的角色,无论是农场管理员,还是被镁光灯环绕的偶像。
不过,偶然,有时,叶修会患上思乡病。
人类的城市难得看见绿意,冷眼看待他的AI监管会,对他好奇又保有距离的同事,狂热的爱着他的粉丝……后者是最令他费解的存在,为什么人会对一个遥远的形象产生这么复杂的感情呢?网络上有的是喜爱他的人,也有的是诋毁他的声音,叶修时常饶有兴趣地去搜索自己的名字,浏览火药味浓厚的评论区,果然还是不能够很明确地推导出典型的结论,好学的AI也有不能完全理解的事物。
还是割草机比较亲切。


与周泽楷结识是个不算意外的意外。
周泽楷跟随导师再次探访绿野时已经可以开始独自研究课题,绿野的镇长是一位战争时代幸存的运载时期最长的AI,外形是一条獠牙锋利的巨龙,常年趴在绿野最高的山上睡觉,作为镇长的固定职责是新年活动上为狂欢篝火点火,平日则维持着整个绿野的秩序运转。
年长的人类研究员去北山找镇长会谈,年轻的学生们好奇地周游绿野。
彼时的叶修对此毫无所知,他正在寻找农场野花最茂盛的土地,扫描对比后他开始忙活,在雨后松软的地上挖掘坑洞,要可以放下陶瓷罐,与雇主先生最喜欢的几本书。他挖得很认真,没有去理会翻越围栏走到他身后的年轻人类。黑眼睛的青年静静地看着AI跳下去,安放好骨灰罐和简单的随葬品,蹩脚地吟唱了一段安魂歌,然后填土。
大功告成后叶修左右看看,摘下一把花枝,坐在墓地前编织。长久的沉默后,身后的青年开口问他:“你在做什么?”
叶修头也没抬,他有灵巧的手指,但他对编织不太擅长,柔韧的茎叶时不时从手里滑脱:“编花环啊。”
“给谁的?”人类问。
“给我的朋友。”
“AI也会给人类做这些吗?”
少年的声音很清冷,不带感情,比起叶修,他更像是没有共情能力的机械体。
“他是我的朋友啊。”
叶修终于编好了花环,成品歪歪扭扭,他站起身,认真地把它放在湿润的泥土上。他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就在地底安眠,雇主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倒他熬过了冬天,两天前还和叶修讨论开垦花田。第二天他没有和往常一样早起,叶修推开门之前已经有所准备:熟悉的心跳声消失了。他走到床边,看见他的友人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态安详,这是唯一的安慰,至少这证明在一切结束时老人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无法重启,无法更换机体,无法备份数据。
叶修在床边站了很久,直到日光低垂,他下楼,拨通了绿野的殡仪馆电话,随后的事情进行地很快,死亡证明,火化。人类的死亡原来是这么安静的事情,就像一朵花落下,一滴露水蒸发,一颗心静止,尘归尘,土归土。
只要AI的数据源不被破坏,他们可以无数次休眠,无数次从时间的河床里站起,重新跋涉。
而人类不一样,叶修真正地见证了死亡,那是无论用什么音频,文字,图象,视频都无法揭示其原貌的失去。
风拂过原野,草木窸窣,叶修不太明白此刻机体奇怪的感触,大概是零件老化。没关系,可以去维修所更换,顺便他也该找份新工作了。
AI叹了口气,听见那个奇怪的人类对他说:
“我来自S市,公约地之外,你不想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



“我总觉得上了一条贼船,合约上可没写我要在外面待那么久。”
检查告一段落,周泽楷边听着AI真真假假地抱怨边组合零件,摘下目镜后,青年露出面孔英俊,少年时的一点婴儿肥已经匿迹,他正处于一生里身体机能与思维能力的黄金时期。叶修看着他紧抿的嘴唇,有部分的印记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他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想。
“我听魏琛说你揍了那个家伙。”机体被强酸侵蚀后叶修第一时间启动了休眠模式,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多是维修期间探望的同事们无意间透露的,叶修把这些零碎的信息组合,大致还原了事实原貌。
叶修对于周泽楷竟然会使用暴力这件事产生了浓烈的好奇,这和他给周泽楷构建的个体数据库不相符。青年是个再严谨不过的科研人员,文质彬彬,严谨也体现在他对自身情绪的标准把控,叶修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选择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去给袭击者一个教训,后者的恶意并不针对青年,行为也未伤害到他,报复这个假设也站不住脚。
叶修真诚地看着周泽楷,希望对方为他答疑解惑。
“嗯。”
“你为什么要揍他?”
青年将新皮肤抚平,最后的操作程序是敷上固形喷剂,略微刺激的味道弥漫,叶修的瞳孔放大,那是他的影像收集器在记录青年的微表情变化。
“不然呢?”
“呃,我不太明白你的表述。”
周泽楷不再回答,检查流程结束了,他背对着叶修收好器械,叶修套上家居服袖子时他大步走出卧室,脚步声比平时略重,叶修慢条斯理地扣好纽扣,他的猜想是对的,调音师先生的确在生气。
那么新的疑问是,他生气的原因?


叶修很少观察到周泽楷动怒。
换言之,青年连较明显的情绪波动都很罕见,在绿野时,周泽楷每天都跟随叶修,旁观他工作、充能、休眠、娱乐、与其他居民交流,如同镜像,他们不动声色地相互观察,收集有效信息。
不同的是叶修这么做只是出于私人爱好,要保持对世界投注谨慎与好奇的目光,挖掘新的未知,靠着这种生活信条叶修才能愉快地消磨漫长时间。
AI的寿命总是很长的,不出意外,他们会一直存在下去,和灯塔水母一样,躯壳会磨损,而作为火种的核心会被妥善保存,传递下去。
而周泽楷……叶修在除草的休息时间打量在笔记本上涂写的年轻研究员,对方抬起头,漆黑的眼睛径直与他对视:“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的不考虑换一个研究对象?”
“不用”周泽楷重新低下头,细软的发丝垂落在额头,“初期实验已经完成。”
“有时候我觉得,比起人类,你更像我们。”
“您在讽刺吗?”
“不是,我是说,在我们刚刚诞生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叶修耸肩,休息时间结束,他重启割草机,机器嗡嗡运转。
他没有向周泽楷解释更多,那句评价的确不是讽刺,这个人类身上有某种熟悉的特质,漠然与执拗,用句人类的俗语来形容“就像一台机器”。在AI从公约地的根源里形成前,他们也会经历一段类似的阶段,对世界的认知是一片待书写的空白,冷漠往往来源于未知。
“考察队会在一周后离开绿野。”
周泽楷合上笔记本,看着忙碌的AI推着机器,一步一步走向原野深处无垠的花开之地。
“前辈决定了吗?”
“没有。”
“哦”类似的对话在两年间已经进行过很多次,周泽楷的回答也一样,“希望明天的时候,前辈能给我答复。”
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叶修想,人类都是这么顽固的物种吗?
早在周泽楷第一次向叶修提出去绿野之外的邀请时,目送少年离开的AI转头链接上了镇长。绿野的AI们共享一个通讯频道,大家已经从镇长那里得知这支考察队的来意:他们想要分析绿野的运行模式,试验能否在公约地之外复制两个种族的共生关系——这很难,也注定不被大多数人理解,毕竟他们畏惧AI,畏惧这些诞生于人类之手、却青出于蓝的造物,AI进化的步伐前进得太快,快到造物主已经掌控不了自己的作品。
随后发生的是每个人熟知的历史,人类与AI间的冲突、摩擦,自主意识与限制法则,机器人定律与AI权利游行,双方都不愿退让。接下来是漫长的战争,硝烟与子弹迅速扩张被其吞噬的土地,如同火舌舔舐世界版图。
然后是沉重代价换来的谈判,两个种族各退一步,AI保有属于他们的领土,但需要在元数据里遵循和平定则,在公约地自我圈禁。而人类则承认了AI的独立性,AI们不再被定义为附庸,抑或工具。
这已经是可以实现的,最微妙的平衡了,而眼下,这群人类却在试图改变。
“那个人第一次来绿野时24岁,现在156岁,他已经老得要爬不上山,还要为理想奔波。他这个年纪的人类应该待在疗养院里适应新的克隆肢体,晒日光浴,去海岛旅行——总之好好的享受生活,而不是冒着关节炎复发的风险带着一群幼崽跑来边境小镇做什么研究。”
镇长在双向频道喋喋不休,绿野的居民都知道他是个容易触景生情的话唠,这种时候让他自个倾吐就好,叶修耐心地等他说够了,单刀直入:“和你的老朋友一起来的一个小朋友,就是图像上那个,他想让我答应配合他的研究课题。”
“去家外面?”他们都喜欢把绿野称之为家,镇长对年轻研究员的提议毫不意外。
“对,他们会让我在外面找份工作,和更多的人类接触。”
“这个听起来很——”
“恐怖。”叶修替他补全。
两个AI沉默了一会。
叶修从镇长那里接受了对方所能搜集的全部的关于外界的信息,幽蓝荧光在他的虹膜上闪烁,海量数据在数秒内分解梳理。
“决定权在你手里。”镇长说。
“我知道。”
“其实也没有坏处,你大可以放心地出门看看,家里有我们看着呢”镇长轻声道,“大家其实担心过你……人类总会死的,但是你还太年轻了,要理解这件事情不容易,去新的地方见识一下也许能给你新启发。”
叶修笑了:“人类管这个叫旅行。”
“对,旅行,远足,旅游,随便使用哪个词汇,它们的意义相差不大。总之,一切从你自己出发,做好决定后继续前进吧。”
“难得你会说出这么正经的祝福。”
“当然我觉得他们看好你,是因为你是绿野唯一一个给自己捏了个人类壳子的傻瓜”镇长嚯嚯大笑,“他们抛出了提供新矿脉支援的代价,我可没理由不去接这么诱人的橄榄枝,所以你赶紧考虑好吧傻瓜。”
继续前进吗?
那时叶修还不知道他会离开绿野如此之久,外界对于他是未曾被人探索过的荒漠,既危险又充满了诱人开拓的魅力。而绿野是他的家,离开农场后他在疗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绿野新一代的人类幼崽都曾被他抱在怀里哼唱照顾过,稚嫩的生命,就像埋藏在泥土里的种子。无论信仰,语言,国籍与阶层如何迥异,在人类出生的最初,他们都是如此无暇的空白,叶修满怀期待地观察着他们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保持对世界的好奇心,在等待周泽楷再次登门拜访时,叶修已经想好了答复。


这所公寓是RY公司的财产,叶修在签约期间的固定居所,高层住宅的视野极佳,假如天气好,可以眺望到极远处一线蔚蓝的海面。
叶修探头向门外张望,周泽楷站在客厅一角,贴了创可贴的手指持着剪刀修剪插在瓶中的栀子花。浓郁的花香带着些微苦涩,顶灯没开,叶修真担心他会咔嚓一刀剪到手:“能劳驾你放下剪刀打开留声机吗?”
周泽楷停下动作,检查结束后他披上了平常穿的白大褂,研究员专配,青年偏头看着靠在门边的AI,眉心微蹙,仿佛猫打量一个难解又充满诱惑力的线团。
周泽楷大概是有点醉了,他没喝酒,叶修推测是治疗时注射的镇痛剂反应
留声机是周泽楷送给叶修的出道纪念品,仿古的黄铜色机身与优雅的天鹅颈喇叭,黑胶唱片本来已被淘汰,但为叶修录制一张个人专辑并非难事。
指针末端落在在涟漪般细微平滑的凹槽中,伴随着钢琴前奏,唱片缓缓转动,醇厚的、磁性的男声应和着隐约雨声在地板上倾淌,杂糅了少年的清扬与青年的雅痞,富有辨识度的尾音转折略略沙哑,像只无形的挑逗人心的指尖,在听者的心弦上若即若离地拨弄。
这是被众多人所钟爱的声音,而叶修对重温自己的歌声并没太多感触,嗓音对他来说只是和躯壳一样的载体,承载他的数据,他的思维,承载他。但却是他自己选择的合成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音色,周泽楷似乎很在意这一点,在与RY公司的交涉中,周泽楷坚持保留叶修的原始外形,最后RY退了一步,只更替了叶修的仿生皮肤。
虽然大多数时候叶修觉得自己的解读方向与周泽楷背道而驰,但这一点他很感激他的合作伙伴兼监视人。
对,美其名曰的调音师先生,是他的研究员,他的合作伙伴,他的监视者,他们是狮子与驯兽师,维系平衡的钥匙握在驯兽师手中。
彼此观察,彼此探索,最熟悉的最佳实验对象,朝夕相处的谜团。
叶修收到过无数封诚挚的信件,但他也不能断言他了解周泽楷,人类总是忽视最熟悉的事物。周泽楷陪他从绿野到S市,在将近七年的时间里,他们是和平共处的同盟,他注视着这个寡言沉寂的少年逐渐成长为风华正茂的青年,他的眼睛保留了所有珍贵的,稍纵即逝的,甚至是周泽楷本人都未曾发现的细节。
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在逝去前铭记,留下刻痕】
“来跳舞啊。”叶修朝周泽楷伸出手,后者叹了口气,却没拒绝。如今叶修已经是个舞场高手,但今天他没跳复杂的舞,两人的手臂环绕,脚步交错,在流动的歌声里孩子般摇晃,在地板上旋转。雨与风仍未停息,叶修仰头,昏暗房间里,青年的眼眸却不相宜的明亮。
明明看上去万事不关己的冷漠,却愿意迁就叶修时不时的心血来潮,为他付出尊重与耐心。扶在他腰上的手是温暖的,被压制的感知随着镇定栓的解除而逐渐回笼,叶修即便闭上眼睛,世界在他面前仍无从遁形。雨滴,风,玻璃的震颤,地板吱嘎作响,花香,略显急促的心跳。青年的手臂略微僵硬,是想保持距离,又想更贴近的犹疑,矛盾性,叶修偶尔从他眼里捕捉到的情绪,青年在与他自己的心绪对抗。明明有一颗温柔的,始终未变的心。
【如果终是徒劳无功】
一曲终了,他们最后一次经过留声机,在下一支曲奏响的间隙里,周泽楷没有松开手,那么这支舞就还没结束,叶修自然奉陪。
也许是因为方才的运动,青年的脸颊浮上一层绯红,也许是因为风暴环绕的一方斗室没有旁人,音乐太好,灯光晦暗,面具与伪装都得到可以稍稍放纵的理由,周泽楷注视着叶修的眼神是罕见的温和。
最后一块拼图归复原位。答案原来是这样,叶修想,如果跳出主观以第三人的视角,原因明明是如此的明显。


大多数人类都默认AI是没有痛觉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们不像人类一样需要这种预警机制,更换零件对AI来说是家常便饭。
在绿野停留的第一个春天,周泽楷帮叶修维修被地雷炸损的机体。
在绿野肆意开放的野花深处,遗留着数万枚战争时期设置的地雷。熟悉绿野的居民都知道,越是草木茂盛处的美景越是危险,而远道而来的年轻人们缺乏这份谨慎。得知有几名研究员翻越围栏进入禁区后,叶修第一时间追上了他们。
焦黑的电路从裂口伸出,机油顺着层次不齐的断面滴落,成功救出莽撞年轻人的代价是叶修的左臂,紧急时刻叶修将肢体变形为盾护住了人类。
周泽楷的表情很严肃,他不理会叶修的冷笑话埋头苦干,记忆合金的塑型很麻烦,所幸早春的午后时分细雨淋漓,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地修复。
“即使可以更替,前辈也应该爱惜自己。”
周泽楷叹了口气,握着几截扭曲金属,这是他在爆炸现场的一片狼藉搜寻到的残骸,它们原本属于叶修,组成那只灵巧的手,周泽楷还记得AI修长的手指是如何在草茎里穿梭,看着那段残缺的臂膀,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生出目睹极美之物被毁灭的遗憾。
“我尽量。”叶修很诚恳地保证,听起来却没什么诚意:“如果以后和我搭档,你也得习惯这样的情况。”
那时叶修没料到自己会一语成谶,或者说他拥有乌鸦嘴的体质。


在此后的岁月里,叶修将半强迫地被更换昂贵细腻但也更加脆弱的新皮囊,他也将要面对无数次讨厌的例行检查,胸腔一次次向对方敞开,他将熟谙人类的手指隔着乳胶触碰零件的感觉,像火把落在雪地的瞬间坍塌,又像是蜻蜓点水般的幻觉。周泽楷将会成为最了解他的人类,他们将互相疏离,也必须互相扶持。
他们会在第一次失败的出道见面会中途相携退场,哈哈大笑着替彼此擦拭被观众泼了一身的汽水。以及与银河铁道栏目充满硝烟味的合作,叶修面对主持人与反AI主义嘉宾的刁难暗讽,不卑不亢的漂亮反击,周泽楷掐着时机在嘉宾被叶修气倒前“救场”,录制结束后经纪人都快晕倒,接下来的发展柳暗花明,不少年轻人表示喜欢上了这个耿直又蔫坏的AI,引发了大规模的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叶修拥有了第一批人类粉丝,在同一年开始痛苦的录制专辑,开通了自己的博客,头像是周泽楷画的小叶子。第二年第三年,尽管围绕叶修的争议声不断,他仍在前进,经纪人评价“终于有了点偶像的样子”,与周泽楷出门溜达时一起帮陌生女孩抓住了偷走钱包的小偷,收到了一面令他们哭笑不得的锦旗“好人一生平安”。
第四年叶修举办了第一场演唱会,开始有许多人把他的博客当做树洞,所以他多了一项私人工作,每天查看博客邮箱里的留言,周泽楷教会他【爱】的数十种表达方式。这一年圣诞节叶修送给了周泽楷一瓶香水,佛手橘香味,虽然周泽楷没有太多表示,但是叶修得出观察结论,他很高兴。第五年叶修开始想念绿野的农场的花田与牧羊犬,周泽楷买了植物园门票抽空带他去参观,当然得全副武装不被路人认出,到底是不自由的。
如果那时叶修预知了接下来的跌宕起伏,他会答应周泽楷离开绿野吗?
大概还是会的。


【继续爱,徒劳无益也欢欣】


他们的步伐随着温柔的曲调经过短短磨合,迅速变得合拍,雨仍在下,莫不是要一直持续到世界末日。就这么跳下去也好,仿佛这浮生几日的空闲可以跟着窗外风雨无限延期,通告,录音,实验,管制委员会,立场问题,至少这一刻,剥离层层的借口,责任,谎言,露出来是和洋葱柔软果实一样的真心。
“我还是不太理解。”叶修说。
你教会我关于爱的那么多类比句型,但是要切身体会仍然很困难,爱是什么呢?粉丝们说爱我,也许只是爱慕着他们所见的幻影,就像那个伪装成安保人员袭击他的狂热崇拜者,他的爱是偏执得不可理喻的狂妄,扬言要把叶修从囚困他的躯壳里解救出来。这也是爱吗?我读过那么多陌生人袒露真实心绪的文字,喜乐哀怨不可一一道明,怪不得我的朋友说人类的感情比地层变迁要复杂得多,我好像给自己选了个得穷尽时间研究的庞大命题。
周泽楷默默倾听,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叶修极少见到他敞开心怀的模样,如今端详,其实对方还很年轻,眉目英俊,眼睛是极幽深的黑色。出生在南方温暖城市的青年,父母亲都是移民的AI支持派退役军人,自小便见识了理念迥异的同类是如何互相仇视,诋毁与攻击。青年第一次来拜访他时叶修就捕捉到了这个人类身上沾附的火药味,哪有随身佩戴武器的文职人员?只要叶修愿意,他有无数办法渗透委员会的防火墙查询周泽楷的履历,青年和他的导师一样,这是一群注定要掀起风暴的变革者。而绿野的居民大多习惯了顺其自然,也习惯了求同存异,所以尽管不赞同年迈导师的计划,镇长仍对曾经的友人保持了缄默,只要不要把绿野卷进漩涡,不伤害绿野的居民,这是底线。
那么你会为达到目的伤害我吗?叶修对静心修复他的人类提问,暖光灯光照亮简陋居室,窗外雨雾蒙蒙,植物在雨中沉睡,做着关于热烈夏日的梦。叶修看着青年的发旋,对方俯身在泥泞寻找他的断手的身影历历在目,他分析过周泽楷的性格,青年其实是很骄傲的,不屑于用虚假情谊哄骗他人达到目的。果然,周泽楷闻言停下手中运动,抬头直视这个无限接近人类的AI,诚然,他们需要一个合适的AI来做引发争议,催化局势的导火索,到那并不意味着他会把对方视为工具:“我不会。”
“我会保护你,尽我所能。”


音乐声渐渐低沉,细微尾音颤抖着结束。
一时间客厅静得只能听见落雨声,两人相顾无言,周泽楷松开手,看着AI眼里的光泽暗淡下去,进入能源低耗模式。叶修要在今天调整好机体状态,睡觉时间到了,调音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梦游似的脸朝下倒回卧室的床上。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叶修糟糕的睡相,暗暗叹气去拉扯被AI压在身下的被子给他盖好,哪怕知道对方并不会感冒。
叶修任由他摆布,很好脾气的样子,看着纯良得完全不像能把记者气得哑口无言的家伙。周泽楷深吸一口气,今天上午换药后他就陷入了镇定过敏的微醺状态,他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责任太重,前路太长,他实在没有心力可以随意挥霍。但是此时此刻,看着这个人躺在床上睡得一派安稳的模样,困意似乎也传染,周泽楷不太想立刻走开。
“在我正式进入待机模式前,还有三分钟清醒时间。”
“我知道。”
“据说我的退役时间提前了,再过三年我就可以回绿野。”
“是的。”
叶修的手轻轻扣在周泽楷的手腕上,仿生皮肤是柔软的,带着恒定的体温:“你不要自责。”
“AI是不会感知到真正疼痛的。”
假如叶修愿意,他可以更替无数躯壳,无论是人类还是飞龙,只要核心数据源完好无损,即便躯壳灰飞烟灭,他仍然存在。而与AI们不同,人类失去的肢体不会轻易得再重造,一辈子都得爱惜装纳精魂的皮囊。所以真的要爱惜自己的应该是周泽楷,人类是那么脆弱,就像玻璃盏,一旦磕碰就必留下无法全然愈合的裂痕。
周泽楷沉默片刻,叶修强撑着神智将睡未睡间,听见青年轻声问他:“前辈想过未来吗?”
“比如说?”


如果不出意外,三年后叶修将会回到他的故乡,卸下超级偶像的包袱,重新做自由无虑的农夫,春日耕种土地,走遍绿野青冈,寻花香。而周泽楷也将继续走他的路,也许还会再重逢,但叶修思来想去,觉得他们大概是不会再见了,毕竟他们追求之物不同。
然后呢?
AI并非全知全能,叶修也只是通过观察与解析来进行可能性推测,但大约是可以预见的,至少是他的调音师的一生。作为人类,周泽楷会度过他赤金般珍贵的青年期,然后步入中年,也许会做坚定的单身主义者,也许会预见属于他的春天,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但叶修很难想象符合周泽楷心意的伴侣。然后他会变老,人类都会不可避免的衰老,就像花儿会凋谢一样的自然:骨骼的钙质流逝,牙齿脆化,皮肤松弛,叶修衷心希望他不要患上痴呆症。那个时候,生命会如同细沙从他的肉体里流逝,直到最后一刻,那颗骄傲的心脏停止跳动,周泽楷的一生就此结束,也许会有人给他举办悼念会,关于他的一切存在痕迹会随着记得他的人的遗忘而被遗忘,直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然而AI的生命与记忆都是很顽固的,只要叶修的数据源还存在,那么被他小心存放在那里的,关于周泽楷的所有细节都不会丢失,也不会因时间而褪色。不喜欢浅色外套、在冬天也会偶尔吃抹茶冰淇淋,对他挑选香水的品味稍有微词却还是接受礼物的周泽楷;那个第一次乘坐列车来到绿野时陌生孤独的周泽楷;陪他在原野漫步,学会编织花环坚持给他戴上的周泽楷;站在舞台下欢呼人群中默默注视他的周泽楷;彻夜不眠给他检修内置温控器,事事不假手他人喝掉五杯咖啡提神的周泽楷……所有相识至今的细枝末节,都在会叶修的机体里存档,伴随他南北西东,渡过岁月深邃的河川,哪怕之后要面对洪水,失眠,流感,战争……叶修仍然会记得,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人类存在过的证明,假如记忆也可以实体化,这份鲜活记忆会凝结成琥珀。
固然这个渺小蓝色星球上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宇宙无垠中的一瞬,最终归于无序的镝增历程中微不足道的一刹那,然而总有些没法抗拒的理由,是叶修做这些的理由,他依然无法解读藏在月色真美诸如此类隐晦语言后人类幽明的心意,但是在那个多雨的午后,他推开窗眺望原野,看到的是周泽楷走来的身影。


周泽楷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梳顺叶修的发丝,AI已经睡着了,果然是三分钟,不多不少,和这个人的承诺一样。青年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轻缓躺下,他转过头,这个距离他可以看清叶修的眼睫。

他当然记得,在他重返绿野结识叶修,给他修补手臂时自己贸然的问题,混合着战栗的、不敢张扬的渺小心思。
“假如我死了,你会给我编花环吗?”
那个时候叶修是怎么回答的?

周泽楷在被子下摸索,紧紧握住了叶修的手。

“当然会,你现在是我的朋友。”

AI略略惊讶,随即在暖光灯光下微笑道。
这就足够了。
周泽楷闭上眼睛,他当然相信这个人的许诺,他回忆起生平第一次踏上绿野公约地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穷学生,刚刚结识了导师。绿野与他熟悉的人类城市截然不同,天高云清,原野上盛开着大片大片鲁冰花。他迷茫而又好奇地观望,风拂过草木,然后他听见牧羊犬的狂吠,惊呼声,与清朗的大笑,那个人从围栏上高高跳起,自由得彷如飞鸟,他着迷地凝望着那个身影,然后与那双温柔的深棕眼眸对视,那双眼睛里盛装着天空与原野,青翠草木,野花繁茂,像面清澈的镜子,倒映着绿野的春天。周泽楷再也没淡忘过那双眼睛,哪怕离开了那片土地,那双眼睛仍然会时不时在他脑海里浮现,满溢着湿润的风与雨水的气息。
或许是痴人说梦,但周泽楷并不后悔过。


他们已经见过春天。






[END]

在听mirror mirror这首歌时突然想到的故事,真正结束时后续发展已经脱离了最初计划
如果表达了最初的些许触动就好了

 
标签: 周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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